“見我傻乎乎地跟阿娘頂嘴，是不是挺得意的？”顧衡挑了眼角看我一眼，又轉過頭去，原本還帶幾分嘲諷的嗓音低了下來，“提前跟我說一聲有那麽難嗎？”

印象裏，這好像是顧衡第一次和我生氣。我將手肘擱到桌上，湊過去一些，“我沒有，真的沒有，我也是辛夷進來後才打算請阿娘陪我演戲的，一下子來不及通知你。你進來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給你使眼色了，真的，就是你可能……沒註意……”

他一瞄我，我馬上改口，“不是，是我的錯，我應該直接提醒你的，不該看你為了我跟阿娘吵架。”

顧衡說：“哼。”

“其實……我那時候挺感動的，嗯，前面是假哭，後面是真的。”我的聲音輕下來，明明是在道歉，忍不住就帶了笑意，“對不起嘛，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發誓。”我豎起四個手指頭，“我沒有任何事情瞞著你，以前雖然有，但現在沒有嘛。”

他果然轉回頭，“那將來呢？”

我笑著反問：“你說呢？”

他又把頭轉過去了，我只好拉著他的衣袖，放軟了聲調，“顧衡，阿衡，衡哥哥~”

“行行行，”他趕緊打斷我，“我怎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嘻嘻一笑，“是不是像在哄女朋友？”從我解釋那裏開始，到我跟他發誓，怎麽看怎麽像男生哄小姑娘的套路。

他白我一眼，“說正經的！”

我坐直了身子，“你說嘛。”

“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什麽都來不及想，就是特別特別擔心，你知不知道？”顧衡認真地看著我眼睛，“我特別擔心你。”

空氣一瞬間安靜下來，院內的掃地聲嬉戲聲說話聲好像全部摻揉在一起，都變成無意義的雜聲離我遠去。我好像從來沒有擔心過他，我只是怕失去他，一直對旁的事粗心大意，眼裏只想存著他一個人。郭靖說不出黃蓉哪裏好，滿心的喜歡到嘴邊，只反覆說了三個很好。我那時候只覺得蓉兒的靖哥哥傻得可愛，可今天顧衡的三個特別，我就哽咽住，“我知道。”

“你看你，愛哭鬼，眼睛又紅了。”顧衡過來親了親我的眼睛，“聖上身子大概熬不過這個春天了，阿爹是下定決心要送我出京城的，過了元宵節差不多就能定下來，沒幾天了。你那邊的鋪子怎麽樣了？”

我被他親得眼淚都憋回去了，“年前就送了賬本和節禮上來，我那時候忙著管家和阿迎的婚事，一直沒細看，讓阿綠她們幫我收著了。大姐姐寄了信給我，說鋪子一切都好，涼子他們也學得快，讓我不用擔心。還說大哥早派了自己的人過去，都是有功夫的。宅子也幫我們買好了，兩個人住不用很大，三進的，帶了一個大園子。”

“對了，我打算過兩天就把院子裏的人整一整，看看誰願意跟著走。正好出了花生這事，借這個名頭也容易些。到時候分批送過去，省得我一次帶太多人走，惹得她們懷疑。”

顧大學士和榮平郡主或許只想要顧衡出去避一避風頭，可我卻是不願意再回來了。即使回來，也只是探親，不會久住。

顧衡徹底地放了心，“那就好，只可惜如果我有公務在身，就不能帶你出去玩了。”

我笑得輕松，“不要緊啊，我不貪心的。”

我騙他的，我可貪心了，從不許他納妾開始，到慫恿他跟我一起離開，我只想跟他在一起，活在我們的世界裏。什麽規矩什麽禮儀，全都不要了。

他點了點頭，又忽然換了一副神色，“哎，我差點被你蒙混過關了，我告訴你，我還生你的氣呢。”

我笑嘻嘻地說：“好，我哄你呀。”

他起身回臥房換衣服，我在他身後拉長了語調問：“那你什麽時候原諒我啊？”

半天屋裏才高冷地傳來一句，“看心情。”

我噗嗤一笑。

這事之後，太夫人又病了。但這一次不要人侍疾了，院子裏的人都個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想打聽病情都打聽不出來。

我也好好地整頓了一番我院子裏的人，花生一事是個意外，可我再沒有承受第二次意外的能力了。阿青最為氣憤，如果不是阿緋她們攔著，她真能去揍花生和青梅一頓。花生被趕出了府，青梅被發到莊子裏幹苦力活，她倆的結局我都挺滿意的，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很公平。

顧府自帶的侍女我是一個都不想信了，也不想帶去金陵。紅葉和霜草這對姐妹帶了兩個願意南下的三等丫鬟先行跟著李媽媽離開了，院子裏的瑣事就統統交給了阿絳和阿青，房內的事只由阿綠和阿緋管。看著她們忙忙碌碌的樣子，我都能想到以後她們升級成管家媽媽的姿態。

她們四個我是提前說過的，也已經把身契還給了她們，去官府那邊勾掉了她們的奴婢身份，改為簽雇傭契約。但她們都願意跟在我身邊，不打算去鋪子裏做事情。我想想也是，就不強求了。

元宵節那日顧衡沒在府裏同我們一起，他去宮裏值班了。京城內外都放煙火為樂，宮裏頭就更加熱鬧了，人手也更加緊張，生怕出點什麽事。

榮平郡主安慰了我一番，我把失落的心情掩飾起來，也不去跟柳氏她們一處聊天，只隨意挑了個地方孤零零站著，想半夜顧衡回來的時候，火鍋裏要放點什麽好。他答應我回來跟我一起吃夜宵，我就讓人準備了鴛鴦火鍋。他現在還維持著生氣狀態，我哄了他幾天，這幾天裏他明明享受得很，當著我面又要裝出一副高冷的模樣來，真是孩子氣。

這樣想著，這個晚上也沒那麽難熬了。

兀自出神間就聽到有人說：“你們看，那邊怎麽紅紅的？”

我不經意擡頭，是顧衡的幾個妹妹在竊竊私語。我皺眉看過去，她們指的那個方向確實映著紅光，但在滿天煙火的映襯下看不太出來，要細細分辨才能發覺。

看著看著我心裏忽然一緊，“阿娘……”轉過身就去找榮平郡主，她正在跟幾位嬸嬸聊天，見我的模樣猶自笑盈盈的，“怎麽了羲和？”

我好半天才擡起手指給她看，“您瞧那邊，是不是皇宮的方向？”

榮平郡主凝眉看了一會兒，打趣我道：“是呀，怎麽了？想阿衡了？”

“不是，”我嗓子有些發顫，“那是不是……是不是著火了？”

榮平郡主頓時臉色一變，她看了好一會兒，當即吩咐左右，“去，去問問，宮裏頭是不是走水了。”

左右得了令匆匆離開，她握了我的手安慰道：“不要緊的，宮裏頭走水也是常有的事，別緊張。”

我一顆心跳得厲害，只安慰自己是關心則亂的緣故。宮城那麽大，哪兒就那麽巧呢。但沒多久下面就回報了，“是，聽說是藏書閣走水了。”

榮平郡主舒了口氣，笑著同我道：“就說你多心，我記著阿衡是隨侍在聖上身旁的。”又轉頭問道，“如今怎麽樣，裏頭的書救出來沒有？”

下邊的人站都站不穩了，“回郡主，宮門的侍衛說是，聖上當時便在藏書閣裏……至今還沒有撲滅。”

我和榮平郡主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驚懼。她當機立斷，“備馬車，我要入宮。”

“阿娘！”我拽住她的手腕，幾乎是懇求的目光，她思慮了一會兒才點頭，“知道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顧大學士沒有攔我們，也不好一同前往，只跟榮平郡主道：“謹慎些，不要慌了神，反讓人捉了把柄。”

榮平郡主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擔心聖上罷了。至於羲和，是看我今晚喝得有些多了，才跟著來侍奉我。”

顧大學士頷首，朝我道：“你多看著你阿娘些。”

我低頭應聲。榮平郡主等不及換衣裳，就帶著我匆匆入宮。或許是失火的原因，宮門那邊的守衛格外嚴苛，還是榮平郡主露出一張臉冷聲道：“我擔憂聖上身子，還不放行？”

好不容易行駛到內城又要換轎子，榮平郡主一改往日的好脾氣，不斷催促擡轎的宮人快些。如果不是要註意儀態，我真想下轎狂奔。

我心裏知道顧衡不會有事，但此時此刻才明白顧衡當日的心情。何止是三個特別，恨不得即刻飛到他身邊，要看著他安然無恙，確保他毫發無損。

這一段路程好像走上了一天那麽久，我急急忙忙地下轎，榮平郡主喊了我一聲，我才反應過來，強忍著上前的沖動回去扶她。

藏書閣一共九層，高高佇立在這宮城之內，雕欄玉砌，紅漆黃瓦，都一並被火苗吞噬。走得近了才發覺，這獵獵大火仿佛要將半邊天空都燒盡，那種熾熱感撲面而來。宮人與侍衛前赴後繼地上前潑水，但只是杯水車薪，火勢絲毫不見減弱。

閣外的白玉臺上站著許多人，榮平郡主一眼就望見了聖上，帶著我上前行禮。聖上回頭見到她忙道免禮，“榮平，你怎麽來了？”

榮平郡主道：“榮平在府內見宮城走水，又聽聞聖上在這走水的藏書閣內，心下一時擔心，就讓兒媳白氏陪我一起來看看了。”

聖上百感交集，“朕無事，幸虧阿衡救了朕出來。你和顧愛卿教子有方，如今又深更半夜地趕來看朕，朕心裏都明白。”

一聽到他提起顧衡，我心都糾結到一起，可是又不敢打斷他直接問。

榮平郡主笑道：“榮平小時候不懂事時，還稱您一句伯父呢，這難道不是做侄女的應該做的？何況您是天下之主，您的安危自然比什麽都重要。對了，阿衡呢？是不是救了您後挾功自傲，又溜去玩了？”

聖上面色微微變了變，看向了藏書閣。榮平郡主笑容一滯，仍維持在面上，但聲線有些發顫，“您瞧藏書閣做什麽？”

“這孩子，救了我後又返身回去救人了，現在還沒有出來，”榮平郡主身形一慌，我馬上扶住她，聖上安慰道，“朕已經派人進去找他了，他身手在朕身邊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應當不會有事。”

身手再好，如何能跟大火比。我扶住了榮平郡主，內心卻如墜入冰窟般，放了手就轉身往旁邊走。一旁正有宮人往被子上倒水，整整倒了四桶才勉強將厚重的被子浸濕。我又從他們手裏奪了一桶過來，直往身上倒。他們嚇了一跳，卻無人敢阻攔。

身後傳來沁水郡主的聲音，“白羲和？你要做什麽？”

她這一聲將聖上和榮平郡主的註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但我已經顧不得其他，將被子往身上一披就要往裏沖。沁水郡主在後面死死拽住我，高聲斥道：“你瘋了！皇爺爺已經派人進去救顧衡了，你進去是找死嗎？！”

恰在此時，幾個欲沖進去的護衛又從門邊退了回來，其中一人過來稟報，“火勢太大，臣等難以入內尋找顧大人！”

我驀地回頭，死死盯住沁水郡主，“他們不可以，我可以。”

她一驚，手上一松，我已經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藏書閣。迎著這灼熱烈焰，我卻生出一種歡喜感來，仿佛是預定的結局一般。

顧衡，我來找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夥伴砸的地雷！！！我昨天更完文才看到！又感動又惶恐的

也謝謝各位大大提建議和意見，我都會虛心接受噠，但因為這部情節結局之類的應該構思得差不多，也要收尾了，可能沒法改，下一次如果還能開坑一定慎重又慎重！

萬分感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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